在糖坊里跟账本较劲,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
“奇了怪了……”
他摸着下巴,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,忽然一拍大腿,“走!
跟老子去瞧瞧!”
龙袍一甩,也不等侍卫备驾,带着两个随身内侍就往大本堂走。
一路上步子迈得飞快,龙靴踏在金砖上“噔噔”
响,惊得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伏在地,都纳闷陛下这是咋了——往常去大本堂,哪有这般急吼吼的样子?
离着大本堂还有段路,就听见里面传来夫子讲授《中庸》的声音,抑扬顿挫,透着股子慢条斯理的庄重。
朱元璋脚步一顿,示意内侍在外等候,自己悄悄走到窗根下,往里瞅。
这不瞅还好,一瞅更让他诧异。
角落里,朱允熥正坐得笔直,手里捧着本书,看得专注。
阳光落在他侧脸上,映得那截脖颈线条都透着股安静劲儿。
夫子讲到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”
时,他还微微蹙着眉,像是在琢磨什么,全然没了往日在糖坊里咋咋呼呼的模样。
“这……”
朱元璋咂咂嘴,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,又惊又奇。
他原以为这小子是被抢了银子赌气,跑去大本堂捣乱,或是找个由头跟夫子吵架,好让自己把他拎回来——毕竟这是他惯用的招数。
可眼下这情形,哪有半分捣乱的样子?分明是真在听课。
正看着,夫子提问:“‘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’,诸位以为,如何方为‘修身以道’?”
堂中皇子皇孙们七嘴八舌地应答,多是些“克己复礼”
“躬行仁义”
的套话。
朱元璋听得眼皮子打架,正想转身,却听见角落里传来朱允熥的声音。
“学生以为,‘修身’不在空谈,而在实处。”
朱元璋脚步一顿,又凑回窗边。
就见朱允熥站起身,手里还捏着那本《商君书》,却没提商贾之事,只道:“如农夫修身,在于勤耕不辍,让田亩增产;如工匠修身,在于精研技艺,让器物耐用;如为官者修身,在于体恤民情,让百姓安乐。
所谓‘道’,未必全在书本里,也在田埂上、工坊里、街巷里。”
夫子眉头又皱了起来,显然不认同这“离经叛道”
的说法,却没像刚才那样驳斥,只淡淡道:“殿下此言,未免失之浅白。”
朱允熥却不辩解,只躬身坐下,继续看书,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。
窗外的朱元璋却看得心头一动。
这小子,没说假话。
他说的“修身”
,是他在糖坊里亲眼见的、亲手做的,带着股子泥土和蔗糖的实在气,比那些“之乎者也”
听着糙,却更对他的胃口。
“嘿,这小兔崽子……”
朱元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,眼里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几分琢磨。
他原以为抢了银子,这小子至少得闹上十天半月,没想到竟憋出这么个法子来——跑去大本堂啃书本,还用自己那套道理跟夫子掰扯。
是想明白了?还是憋着别的主意?
朱元璋摸了摸下巴,忽然觉得这比看他在糖坊撒泼有意思多了。
他没进去打扰,转身往回走,脚步轻快了不少,嘴里还哼起了当年在濠州时听的小调。
“有意思,真有意思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