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的办公室格外刺耳。林默涵站在储藏室门口,看着月光从气窗漏进来,在账册上切割出菱形的亮斑。这个总爱穿藏青色长衫的会计,此刻正用毛笔蘸着朱砂在账簿上圈点,林默涵注意到他圈出的全是与香港有关的交易记录——那些恰好是真实业务的部分。
“沈先生知道'抓放曹'的戏码吗?“陈庆元突然转过身,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落回槽中。他从抽屉取出个牛皮纸袋,倒出三枚银元在掌心滚动。月光照亮他左耳后那颗绿豆大的朱砂痣,林默涵想起档案里记载的保密局线人特征,心脏骤然缩紧。福建老家的祖宅浮现在眼前,去年秋天收到堂弟的信,说宪兵队征用了三进院落养军马,父亲传下来的宋代瓷瓶被当兵的用来腌咸菜——那天夜里他在鼓浪屿菽庄花园的十二洞天,把这个消息告诉穿碎花旗袍的联络员时,凤凰木的落蕊正粘在对方油亮的发髻上。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,三更天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荡开,惊飞了屋檐下的夜鹭。
当陈庆元用闽南语哼唱《雨夜花》时,林默涵终于看清他摊开的掌心——那里用钢笔写着“明晚码头见“。会计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红色印泥,显然刚盖过私章。林默涵突然想起白天李维康翻阅账册时,陈庆元故意碰倒墨水瓶,将关键的11月对账单浸成一片模糊。雨又下了起来,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。
码头残灯
凌晨三点的淡水河码头,浪涛拍打着石阶的声音里混着远处军舰的汽笛。林默涵将煤油灯挂在仓库的铁钩上,昏黄的光晕中,几十箱盘尼西林的标签在海风中簌簌作响。这些本该运往大陆的救命药,此刻却要被付之一炬。他划着火柴时,看见陈庆元从雾中走来,长衫下摆沾着泥浆,怀里抱着个沉重的木箱。
“沈先生可知'烛龙'计划?“陈庆元掀开箱盖,泛黄的军事地图上用红铅笔标注着军港布防。林默涵认出那是左营基地的最新图纸,图钉的位置正是潜艇泊位。远处突然传来巡逻艇的马达声,陈庆元迅速将地图塞进防水油布,两人合力将木箱推入火堆。火焰腾起的瞬间,林默涵看见会计手腕上的银镯——那是苏区特有的打制工艺,内侧刻着模糊的镰刀锤头。
“魏正宏的人一直在跟踪你。“陈庆元的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。林默涵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,仓库转角处有个烟头的红点明明灭灭。火舌窜上国防部信笺的烫金徽章,嘉禾图案先蜷成焦黑的虾须,党徽上的青天白日渐渐融成暗红的糖浆,顺着纸页褶皱流淌。当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时,他看见李维康正举着望远镜,军帽檐下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。那些印着“参谋总长办公室“的文件在火中卷曲如黑蝶,灰烬随风飘散,落在陈庆元藏青色的长衫上,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雪。
余波未平
12月10日的《中央日报》社会版角落,刊登着“墨海贸易行合规经营获嘉奖“的短讯。林默涵将报纸折成方块塞进西装内袋,指尖触到王启年昨晚送来的通行证——烫金的“军眷物资优先“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陈庆元今天没来上班,桌上留着串紫檀木算盘,算珠停在“八一“的位置,旁边压着半张香港船期表。
“沈老板的贸易行真是洪福齐天。“魏正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这个保安司令部的中将总爱穿马靴配长衫。